丞相府數日謝絕來客, 外院更是戒備森嚴，防的就是屢次闖進府的金貴小賊人。

但這鐵桶一般的防禦還是留了一點疏漏。

不知是這主人百密一疏還是當真忘了, 小殿下翻了幾次的墻角那的小長梯都沒有撤下來。

書房內幾日未更換的花枝已有雕零之勢, 顧淮擱下筆，喚道：“於毅。”

於毅從門外匆匆進來，“主子。”

顧淮看著那泛起一絲枯黃的枝梗, 擡眸問道：“這瓶裏的花怎麽沒有及時更換？”

於毅面露猶疑，躊躇半天, 沒有道出口緣由。

他心中暗忖，這裏頭可是您最愛的君子蘭, 除了那位膽大的敢動，這府裏哪裏還有人敢去幹這種事情？

見他臉色沈重, 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, 顧淮也沒有過多為難, 只讓他把這裏面的東西換了新的上去。

於毅心下一松, 領了命就要走。

他不過剛轉身邁出一步, 便又聽到相爺幽幽的詢問聲，音調很輕, 回頭時見相爺又在提筆專註題字, 那話更像是隨口一問, “殿下身體如何了？”

於毅不敢做他想, 心無旁騖道：“小公主前些天身體就已經大好, 早已經回府了。”

顧淮垂著眼皮, 牽著筆落墨於紙上，也沒接話。

空氣靜的嚇人, 於毅也摸不準是自己沒說明白還是主子在練字不願被幹擾。

唉。

這琢磨人的事情他這個老實的侍衛還真是做不明白。

於毅也懶得多揣摩了, 索性破罐子破摔, 一股腦把自己最近得來的消息一並多嘴說了：“阿修勒王子還未離開，小公主最近也是與他玩在一塊，這才沒有過來咱們這兒的。”

顧淮筆下的那一撇頓了一下，往下的筆觸不小心打了個側滑，那一個大氣的“泰”字便折戟在了已被幹擾的心態中。

從不被外物所動的丞相頭一回遭遇這樣的波瀾。

顧淮忽的放下筆，沒有克制好力道，以至於筆桿與筆擱相互碰撞，發出一聲悶悶的響動，於毅有些懵，暗惱自己不識趣打擾到了主子練字，苦著臉剛要跪地謝罪，便又聽到頭頂那溫吞的聲音道：“你下去吧。”

“是。”

於毅咽了咽口水，不敢多留，腳底抹了油似的飛快離開了。

書房內又一次恢覆寂靜。

顧淮長身而立，眉心微凝，指腹撫於紙上流暢的筆劃，指尖隨之遷移，最後停在突如其來的彎折之處，淡綠的瞳眸顏色漸深，唇線繃直，嘴角蓄出幾分力來，似是克制著什麽冗雜的心境。

他出神的眼睛空蕩了幾瞬，再清醒時，視線落於自己停留在紙上的素白指節。

這宣紙撫上時觸感來的軟，卻遠遠不及那一晚流連於那人矜貴的雪膚上的觸感。

比上好的綢緞還來的滑而細膩，哪怕熄了燭火，努力克制視線，依舊還是不慎借了月色，窺見了那瑩瑩的嬌膚。

顧相自小到大一向克制自律，連自瀆都少的可憐，更何況是幫助女子解決那樣需求的事情，自然是陌生又笨拙的。

饒是他壓抑自己的心中波瀾，催眠自己的諸多意志，還是不可否認，那一晚實在深刻入骨，不僅是那一日激發了自己的欲望，一連著數日，他亦是午夜夢回。

那人身份尊貴，此舉又是迫不得已的幫忙，怎他就如此不堪，如此念念不忘？

顧淮指尖微蜷，那熟悉的滾燙似乎又要卷土重來，男人垂著眉眼，清冷的神色已久，但耳根又有燎原之勢。

他應該徹底忘記才是。

兄長既以他為刀刃，亦是有助推小殿下上位的心思，如今小殿下亦是開始露出鋒芒，他也該做好本分，不能拖了後腿才是。

何況小殿下……也不願再見他了不是麽？

顧淮思緒九轉千回，饒了幾圈的念頭歸結出這一結論，那殺傷力比前頭所有的都大。

他臉色有些蒼白，卻不願面對承認，無聲揭過這一事實，不再閉門於書房內，抿著唇出了屋，剛巧撞見拿著新的花枝回來的於毅，眼底又覺得刺眼。

顧淮沒什麽表情盯著他，冷聲道：“不必換新的了，將花瓶和屋裏不必要的東西一並撤下去吧。”

言罷，便甩袖離開了。

於毅抱著剛折下來的君子蘭，走也不是，不走也不是，對這朝令夕改的變化適應不及，最後無奈地長嘆了口氣。

先不提這語意含糊的命令，這不必要的東西是什麽東西，該不會是小殿下之前留下的東西吧？

於毅搖搖頭，心道。

主子最近這心情怎麽比那天氣還變得快些？

—

早上相爺難得小小洩了一通氣，讓於毅將那花瓶和其餘的東西全部撤下去，下午那些物什便歸還至了這小公主的府上。

其中便包括這個花瓶。

相爺大約不清楚這花瓶的來歷，只當是自己府上的東西，也只有於毅清楚，這花瓶可是小殿下從公主府帶來的，算得上是小殿下的私人物品了。

如今顧相要處置，於毅別無他法，只能親自登門歸還。

這幾日是土豆收成的日子，阿修勒又常來煩人，昭歲為了避開人，去農莊呆了幾天，這才回府。

不過腳剛落地的功夫，便有小仆道是有丞相府的人來了府上，想要求見。

這幾日忙著躲人，也沒有空去顧相府了。

小殿下思忖片刻，叫人傳他進來。

於毅步履匆忙，久違見到小殿下，覺她又多了幾分神采奕奕，他恭敬見禮，覆而陳述今日來意：“殿下留在府上的東西久未取走，小人今日全托人送回來了。”

昭歲面色古怪，眉心一斂，問他：“送回來什麽？”

於毅垂著眼看地，嘴皮子不停，連報了一長串物品名字，最後徐徐收尾，“那花瓶小人也一齊帶回來了。”

小桃見那木樁子毫無察言觀色的能力，眼見殿下快要沈臉殺人的模樣，遂打斷他的話，替氣踹不上來的昭歲出聲，“你為何自作主張把這些東西送回來，這些可都是我家殿下過去丞相府學習時可能需要用到的。”

他們丞相府倒是拎得清，這裏頭一樣不少的都確確實實是從公主府來的。

這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家夫妻和離分財產呢。

小桃一想岔，險些被自己的想法驚到，甩甩臉，又見於毅猶疑了一下，答道：“這是相爺吩咐還回來的。”

這一番舉動著實涼人心肺，朋友之間都有少數牽扯，借放一二東西那也是正常的。

怎麽不過幾天沒過去，就要全部退還回來了呢？

相爺明明與她家殿下關系也不錯呀，怎麽突然做這一番薄情的事情？

小桃心中疑惑頗多，但昭歲想法卻是直接果斷。

還就還。

不去就不去了。

她討厭一而再，再而三地被人拒之門外。

昭歲臉頰還帶著被酷陽暴曬的紅，眼底漆黑的瞳仁卻是一片的涼，眸心夾帶著幾分啞怒，卻無聲宣洩於塵埃之中。

她不喜歡小漂亮了。

不喜歡就是討厭。

討厭就是不喜歡。

雖然他的眼睛很漂亮，但是歲歲也不喜歡了。

昭歲繃直了唇角，剛回府的好心情被壞了個幹凈，粗暴地放下手裏解渴的茶水，於毅被她突然的聲響嚇得一抖。

不知為何小公主總有一種攝人的氣勢偶爾有些讓人害怕。

於毅心中顫顫，等待著回覆。

許久，小殿下才道：“東西我們會收回去的，你可以走了，不送。”

於毅不敢多留，忙行完禮，一聲告退便飛快離開。

這匆忙一日，誰都沒有一個好心情。

但若是論誰的糟糕之極，那冷情的大公主府該是首當其沖的。

宴席一事過去多日，雖未能依照計劃完成，但也讓樓昭歲中了招，那相見歡藥性烈，若想解掉這毒，花的代價必定不小。

指不定如今她已不是清白之身。

左右來看，事情也算成功了大半，且如今遼國那小王子又是百般糾纏於她，若真要聯姻，於情於理，優先也是她才對。

樓曦和自覺萬事順意，心情自然不錯，便放縱了一回，將藏於地窖裏的陳年老酒取出，淺淺啄了幾口。

酒意迷離之際，寢居緊閉的門突然被青竹推開，樓曦和嚇了一跳，酒醒了大半，也忘了遮掩假扮寬容，厲聲呵斥道：“青竹你突然闖進來做什麽！”

青竹渾身發顫，雙膝噗通一下砸在了地上，唇瓣諾諾，半晌沒有說出話來。

樓曦和摔了酒瓶，不耐煩道：“說話啊！本宮的話你也不聽了嗎！”

半晌，那敞開的門外有人信步而來，莊嚴的明黃色便服出現於視野之中，袍上蜿蜒盤旋的巨龍匍匐著，栩栩如生。

樓曦和一怔，不知母皇深夜來此所謂何事，且這進來的方式還如此冒然。

換作以往絕無可能。

女皇站定，未見喜怒，也未有同意渾身酒氣的她行完禮就讓她起來，樓曦和跪在地上，膝蓋微微發麻。

不過片刻，後邊又有人被押了進來。

樓曦和心神一顫，總覺又不祥之兆，下一秒耳有轟鳴之聲，那熟悉的聲線帶著顫意，稟道：

“陛、陛下，就是眼前的大公主讓我、讓我做的。”

樓曦和聞聲擡眼，眸中有一閃而逝的猙獰之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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